葛云缦/文

外出求学工作十余年，他唯一能见到的、来自家乡的物品，便是那每月一封、从不间断的，捧在手心时总会嫌太少，却又使人泪水连连的家书。远居千年之前的杜子美尚能在“安史之乱”还未结束、人心惶惶之际写下“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他想，他该回去看看了。就这样，他，踏上了返乡的旅途，这是唯一能抚慰他一颗思乡之心的方式，只需一眼，便是记忆中永存的一万年。

车子摇摇晃晃中驶过一座座村寨，最后在四起的烟尘中戛然而止，停在一个他似曾相识却又十分陌生的地方。故乡的那片土地，在他脑海中，似乎永远都如母亲黝黑、操劳过度的双手被沟壑占据、填满，一年四季都干燥着，也干枯着，甚至有时龟裂出一条条缝隙，似乎被某种物件不经意间划破，露出一道道狭长的口子，与黑黄暗淡的乡土映衬的，只有乡亲们那饱受旱灾之苦、菜色的脸，再无其他。唯一令幼时他满意，足以使他心中记挂的，那便是村口一摇便纷扬落下许多花瓣的大槐树，一到春天一朵朵槐花便争相开了，这香，一传便是百余里，整村的人与动物，只要闻到槐香，就都浸在沁人肺腑的花香中了。

眼下，却是一片姹紫嫣红的花之汪洋。田里劳作、信奉“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老农民，边与同伴聊着天边挥锄劳作，一派自由和谐的光景。林间树影婆娑交错，树下稚子蹦蹦跳跳，比赛滚铁环，抑或是蹲坐在地上，成群地观察着地上踽踽而行的蚂蚁们，俨然一个“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的世外桃源。眼花缭乱的他实在不敢把曾经贫瘠的家乡同如今的山清水秀联系在一起，可村口的大槐树，分明就是老家村里的那一棵。“村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他喃喃自语。

终于，他怀着激动的心情踏进了故乡，经过了那棵二十岁的老槐树。他忍不住望向田间干活的农夫，他依稀从老农们面孔上的风霜中寻到了记忆中的痕迹——曾经风华正茂的乡村哥哥们，何时苍老了这么多？他快步走向自家那扇多次在梦中现身的木门，推开了它……

父母又老了，不知经过了几次沧海，几次桑田，但他们的喜悦都溢于言表，不言而喻。他偶然一瞥，竟发现一卷草纸里包着的茶杯碎片，那时……他和弟弟妹妹们随父母去了哪里？

那时，他还上小学，正值八、九岁的年纪，一颗小小的心里装着比天更高的梦想。他见识过了乡村的贫瘠，见证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他想走出山村、踏出乡土闯荡。可家里已然只能维持供给一家人的口粮，不敢有更多的开销，家里人开始无论如何不肯他出去，可最后还是妥协了。父母携家带口，背着包一程程地跋山涉水，搬到了现居的村子，包里的茶杯碎了一地，那可是父亲最珍爱的东西啊，但他们，什么也未曾抱怨过，可他，却一心只想去到外面的城市，忽略了身边父母的感受……

现在的他，如这村景一般，变了。曾经，他忽视父母，只为完成自己的私有之心；而如今，他决定选择默默无闻、无私的爱。

一阵风吹过，槐花纷纷扬扬，无声而落。

指导老师：喻越